大侦探波洛第十三季

把前十二季加四集全部補完，才算做好準備觀賞最後一集帷幕。一方面不想看，一方面卻不畏艱險地尋找資源，這一段追劇過程最終也需要一個句點。
上一季在《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波洛表現出來的糾結，是以往版本所沒有的。即便波洛是以他的人文關懷而著名，對謀殺的絕不容忍卻也是這位雞蛋頭偵探的底線。而在最後一集中，波洛竟然向另一個人扣動了扳機。這一刻，感覺整個三觀都在地動山搖。
《帷幕》的色調是何其的灰暗陰沉，尤記得那一集《斯泰爾絲莊園奇案》，儘管雲譎波詭，暗藏殺機，犯罪根苗繁盛，英國鄉間卻是陽光明媚，黑白分明。
波洛常說，英國人的犯罪更calculated，充滿算計。大概真正的惡魔，並不是當下揮動斧頭的人，而是那個在平凡人背後煽風點火，不斷刺激人性中最殘忍最脆弱一面的人。看劇的時候，還一直覺得諾頓是個好人，或者可以同黑斯廷斯的女兒朱迪斯配上一對。大概活到現在，對苦口良言和挑撥離間還是無法分辨。不過也不得不說，飾演諾頓的Aidan McArdle演技真的很好。
劇中尤其喜歡他與波洛對峙的那一段，一面是諾頓的你奈我何，一面是波洛的苦笑。的確，從法律的角度上看，諾頓是無罪的。每次罪案的發生，與他都沒有直接的關係，無證據，即便是教唆犯都稱不上。他并沒有直接讓誰去殺人，而只是狡猾地激發他人的猜忌憤怒之心。對這種人，我們的大偵探一開始是秉著伸張正義的原則，一心要揭發他的罪行。直到連最正直忠誠的老朋友黑斯廷斯都被蠱惑到要去殺人的時候，對波洛來說，或許是真的忍無可忍了吧。一位正派的英國紳士，對在鑰匙孔里窺探他人以獲取情報這樣的事情也會跳起來反對的人，竟然會去謀劃殺人？反正當下我是震驚的。
實在不愿去相信有人能夠僅僅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便可以置身事外地讓他人互相傷害。不過，波洛更加洞悉人性的可怕，他給了黑斯廷斯一條線索──《奧賽羅》。
波洛的那抹苦笑，是對那一步的無可奈何。當波洛將手槍對準諾頓的時候，諾頓的一抹笑也令人印象深刻。他在享受這一刻，因波洛終於也像其他人一樣，為他而殺人。而殺人之後，無論是法律的制裁，還是良心的譴責，人將如何看你，你又將如何面對心中的上帝？面對這挑釁的笑容，波洛沒有遲疑，毅然決然地扣動了扳機。他或許在想，這樣的惡魔，如果放任其活在世上，還有多少人會淪為殺人犯，而後被絞死。波洛在最後說，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不過如果這麼做能夠使其他人免於死亡，或許這就是件對的事情吧？
這個問題的準確答案，波洛并不知道。他懇求上帝的寬恕，并決定將自己完全交給上帝處置。瀕死時，他沒有去取離他更近的藥，而是選擇抓住十字架握在手中。不知是懲罰亦或是寬恕，波洛的心跳停止了。或許，能夠早點歸去，而不用一直沉浸在對自己靈魂的拷問中，是解脫，是上帝的善待。
不同于福爾摩斯那戲劇化壯烈的同歸於盡式的瀑布墜落場景，波洛死得深藏功與名，死於對人性的思考。看到他那蜷縮在床上的身形，想起他那狡黠的笑容，走路時規整的小碎步，睡覺時抓住被子的小手，不禁覺得，如果波洛還年輕，他一定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去解決犯人。阿婆要告訴我們的，或許不是誰贏誰輸，這件事是對是錯，而是面對人心的複雜，法律還有許多要做的事情吧。要終止犯罪，並不是解決幾個惡魔，或者犯罪巨頭就可以的，只要世間還存在著猜忌仇恨貪婪，犯罪的火苗便無法撲滅。這樣的解釋似乎挽救了我瀕臨崩塌的三觀，不變的是波洛的溫柔與正直，阿婆的感性與理智。
英雄遲暮是最令人痛心的。波洛表現出來的老態，姑且就當做是他在演戲吧。不同於黑斯廷斯自以為天衣無縫的犯罪，波洛的這次殺人都算是完美，這是不是也算是不錯的結局？而真正的完美還在於，儘管他知道這樣做並不完全合理，他射向惡魔的那顆子彈，依舊不偏不倚，非常對稱地，位於額頭的正中央。
是的，他還是那個我們熟悉的大偵探，還是那個有嚴重潔癖，對對稱執著到偏執的比利時小老頭，Hercule Poirot。

最近看到《三联生活周刊》上的一篇关于这位老牌侦探的文章，就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夜雨，也想写一下我心中的波洛。
今年第67届艾美奖名单出炉。《大侦探波罗》最终季入围“最佳电视电影”，看到这个，心中雀跃不已，美国人终于知道了《唐顿庄园》以外的古装英剧的优秀了。
因为我的启蒙侦探小说是《福尔摩斯》，所以注定陷入英式推理无法自拔。《福尔摩斯》太少，已经烂熟于心，上了大学第一天就去图书馆搬回来阿加莎系列没日没夜地看。到目前为止，波洛的电视剧版十三季和《马普尔小姐》六季全部高清下载入库，电影版《东方快车谋杀案》和《阳光下的罪恶》看了无数遍，想来也算有资格聊波洛了。
如果说柯南•道尔创造了一个充满了罪恶和黑暗的伦敦，那么阿加莎•克里斯蒂就算是揭开了美丽的英国庄园的黑幕。就像所有优秀的英国电影和电视剧一样，除了情节外，我们很容易陷入那种延续数百年的英式情怀。阿加莎非常擅长制造一种浪漫优雅，又隐约透出一丝危险的冒险情调，后来的导演也深谙其中味道，所以我们在波洛系列中跟着他到百年古堡、神秘庄园、陵墓发掘现场探险，周旋在王室、贵族、探险家、冒险家、美女和帅哥之间，华丽精致的水晶杯、珍珠项链、烟斗之间纠缠不清，燕尾服、高跟鞋和流苏舞裙底下暗藏杀机，这就是阿加莎成功的武器。
只有环境和氛围可不行，就像福尔摩斯一样，找对了主角，戏就成功了大半。饰演电视剧版波洛的大卫•苏切特（David Suchet）就像杰瑞米•布雷特之于福尔摩斯一样，在侦探影迷中是神一般的存在，这位将一生都献给一个角色的演员与波洛完美给与融为一体，你想到波洛，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大卫•苏切特的身形，他就是波洛的化身：蛋壳形脑袋，如企鹅般胖墩墩的身材，一丝不苟油亮的小胡子，浓重的外国口音。最拿人的，是他的眼神，傲骄起来目空一切，当他严厉审视的时候，像一把利刀剖开你心里最深藏不露的部分。
最喜欢英式推理的原因，除了着迷于环境氛围以外，那就是顺理成章的杀人和顺藤摸瓜的推理。美国的推理喜欢玩色情和技术，日式推理因为有亚洲鬼神文化和欧式精神分析的掺合，显得又瘆人又精分，杀个人来像作法事或耍杂技一样，一般人根本做不到。与日式推理不一样的是，英式推理图的不是精准，而是人性，所以阿加莎笔下没有变态连环杀人凶手，不管是处心积虑筹划多年的复仇，还是因一时爱恨痛下的杀手，都是真实的人性淋漓尽致的展现，于是波洛和马普尔小姐系列探案中，经常会有让你大吃一惊峰回路转的真相，最妙的是你会与波洛一起，为真相而可惜，为杀手心痛，为正义而不安，这里就不举例剧透了。
生活不会被老老实实地安排。美日推理剧看似错综复杂，但套路一致，无非就是比哪个死法更奇特，那个凶手更变态神经，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主角发傻装逼和谈情说爱上了。所以，在阴雨连绵的夜晚，不如沏杯红茶，看看英式古典推理，学学人家：老公有小三就发神经？错，应该以优雅的姿态除掉狗男女再栽脏仇人，顺便捞笔遗产，接着扮受害者俘虏多金帅哥才是正确的复仇方式。（以上纯属推理）

《幕》是侦探波洛的谢幕之作。这部之后，再也没有波洛了。
当然，波洛这个角色还会一直活在舞台和银幕上，毕竟《捕鼠器》都演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对阿婆剧的生命力还是有信心的。但是大卫苏切特版的波洛，至此是告终了。
从1989到2013，24年13季，他把波罗出场的作品挨个儿演了过来。功德圆满。观众看了电视剧，再看书已经完全是将他的形象带入；读者看了任何一部小说，好奇波洛应该是什么样子，在视频里都能找到他的形象。他已然成为人们心目中波洛的不二人选。对我来说，他就是波洛在三次元世界的代言。
感谢大卫苏切特，您的持之以恒，换来我们的尊敬和认可。多亏了您，观众不用经历痛苦的换角和随之而生的比较与争执；更不用经历Jeremy Brett拍不完福尔摩斯那样的遗憾。您是电视剧演员的业界良心！
作为阿婆这样一个多产作家的粉丝是幸福的，因为无论如何我们总有东西可看。但作为多产作家笔下主要人物的扮演者，我都替您感到为难。且不说这个人物为办那么多案子至少要活到一百多岁，就案子本身而言，绝妙佳作不但会有一众原著粉挑眼还有一些影视作品珠玉在前；另一些并非佳作甚至较差的作品，为了剧集的完整性还非要去拍。改编多了说你糟蹋原著，可忠实于原著你90分钟能拍完一个长篇？
带着种种的问题和挑剔，你们把波洛拍完了。24年，从这部剧90年代末出现在中国的电视台上，一直到昨天，这是我追过时间最长的剧。擦去为波洛老爹流下的泪水，我愿起立为你们鼓掌。感谢你们！你们做到了！
波洛老爹是我的爱，我爱彼得爷爷塑造的须发皆白自信乐观洞明世事处之泰然的波洛，也爱大卫塑造的外国味儿十足颇为紧张的波洛，带着一种无法融入而时刻警醒的感觉出没于英国平静的城市乡村。我爱他跟黑斯汀斯跟莱蒙小姐和贾普警长幽默温馨的互动，也爱他揭露真相面对凶手时的严肃执着。我爱，并且心疼这版电视剧里垂垂老矣的波洛——《东方快车谋杀案》和《幕》里那个握着念珠和十字架的波洛。难忘《东快》里关于私刑与法制的讨论，波罗的爆发。难忘《幕》里波洛与黑斯汀斯最后的谈话，他期待上帝的宽恕又害怕它不会降临。
对待杀人的态度，是波洛的底线。他不是不能理解私设公堂和替天行道，他只是不能宽恕。所以《东快》里他放了凶手之后独行雪中眉头紧皱。而德文汉小姐有那番“虽然惩罚了凶手可生命依然残缺……”的谈话，表明并没有人能逃脱上帝的制裁。相似的是《啤酒谋杀案》里面的凶手杀人十多年后承认，虽然当年杀死了那个人，但其实杀死的是自己。Muder is Never Easy，一旦杀人，必遭天谴；一旦杀人，生不如死。
作为比利时警方的年轻一员，波洛曾毫不犹豫地击毙过罪犯。但是成为私家侦探之后，他反对个人出于任何目的的杀人。福尔摩斯能够对自己直接导致罗伊洛特医生的死亡毫无内疚，能够私设只有花生一人陪审的法庭皆大欢喜地放走格兰其庄园的凶手。而波洛坚持要为自己的替天行道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生活的世界，已经走过了浪漫主义和骑士精神的时代，进入了更为珍视生命尊重法理的现代。在这个时代，杀人很难，因为你不但面对的是更为有效的刑侦手段和法律制裁，首先要面对的是自己的生命。谋杀者杀人之时，已然构成对公序良俗和社会契约的破坏，成为不受保护的化外之民，抛弃了社会人的资格。凡杀人者，同时捐弃的是自己作为人的生命，即便是波洛自己也不例外。
在《幕》里，我们也看到了对于生命的讨论和不同的观点，对于夺走无用生命的合理性，朱迪斯表示赞成，富兰克林也在妻子死后马上如释重负地安排起被她耽误已久的事业和生活。这已经是一个观点开放风气包容的时代，人们甚至不必假装对无用生命的逝去致以虚伪的同情和哀悼。而波洛仍要为了夺去一个邪恶的生命（即便这是唯一能使罪人得到制裁并制止悲剧继续发生的手段）而杀死自己。
于是我们看到《幕》的结局。原著是波洛在病发之前就已经将药拿走，静静等候死亡的降临。剧中是波洛在病发的痛苦中伸向床头的手没有去拿药而是抓住了十字架。也许只有这样拍才能拍出那句“我宁愿将自己交到上帝的手中”。在做了无数次正义的执行者之后，真正遭遇了须由自己处以极刑的罪犯，波洛并没有犹豫，他仍是坚定地执行了正义的需求。但作为杀人者，他只能将自己交予上帝审判。作为人间正义忠实的守护者，他临终之前对黑斯汀斯说：I have always try to do my best you know. Do you think God will forgive me? 这是全剧最戳我泪点的一句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在心里不断地重复黑斯汀斯的回答——
You are a good man, the best a fellow could know.

你也是我知道最好，最明智的人
Mon cher Papa Poirot